今天给咸阳办公室摆放绿植

车过渭河,河面是淡淡的、灰白色的,与天色一般,分不出个界限来。咸阳这名字,总教人想起“咸阳古道音尘绝”的句子,带着些苍茫的古意。可眼前的咸阳,却是一派簇新的厂房,齐整的,光亮的,在薄阴的天底下静默地立着,像些穿着灰西装、不苟言笑的巨人。我们的货车,便驶进了这巨人的庭院里。
要摆放绿植的地方,是几幢办公楼的大堂与过道。这些地方,宽敞是极宽敞的,亮堂也是极亮堂的,大理石的地面光可鉴人,映着顶上冷冷的灯辉。只是太空了,太静了;人走在里面,脚步都有回音,仿佛这阔大的空间,将人的生气也稀释得淡了。我们搬进来的,是些绿萝、发财树、散尾葵,还有几盆正开着淡紫色小花的,叫不出名字。这些植物一进来,这空间便仿佛忽然有了一脉柔和的、绿色的呼吸。

我最爱那绿萝。它的叶子是心形的,肥嘟嘟的,带着一种憨厚的喜悦。新生的嫩叶,是那种怯怯的、半透明的黄绿,像初生雀儿的喙;老一些的叶子,便沉静下来,是那种浓得化不开的、墨沉沉的绿。我把它摆在一位女职员黑漆漆的办公桌一角。那桌子堆满了文件,一台电脑屏幕正闪着密密麻麻的字。这一盆小小的绿意,搁在那儿,就像一个温婉的句读,给那紧张的文字段落,轻轻地打了个逗号,教人看了,紧绷的心神也能暂且舒一口气。
那高大的发财树,被安放在冰冷的大理石柱子脚下。它舒展着掌状的叶子,一派从容不迫的气度。我弯下腰,用小块绒布,细细地揩去叶面上薄薄的灰尘。这揩拭,竟有一种奇异的快感。仿佛揩去的,不单是尘土,还有这空间里某种无形的、滞涩的东西。叶子恢复了油润的光泽,那绿色便仿佛活了起来,成了一汪流动的碧水。我想,坐在这旁边的职员,偶然抬头,目光撞见这一团丰腴的绿,大约也会像口干的人饮了一口凉茶,喉间与心头,都会滑过一丝润泽罢。

最费周章的是那几盆散尾葵。它们枝叶婆娑,带着些南国的、浪漫的风致,与这北方城市严谨的格调,颇有些不同。我们把它放在落地窗前。窗外是灰蒙蒙的天与楼;窗内,这羽状的、纤巧的叶子,被风一吹,便影影绰绰地动起来,像一群绿色的、纤细的鸟,正要振翅,却又留恋着不去。光与影,本是这屋里最呆板的东西,此刻却被这些叶子,摇得碎了,摇得活了,成了一地流走的、斑驳的梦。
忙着,一位穿着工装的中年人,大概是这里的职员,背着手,默默地在我们旁边站了一会儿。他看我们像安置客人一般,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绿色的“客人”请到最合适的位置上,脸上渐渐有了一点柔和的笑意。他忽然自言自语似地说:“好啊,有点儿活气儿了。”说完,便又踱着步走了。
我听了这话,心里微微地一动。我们这些人,整日地奔波,将这一盆盆的泥土与绿叶,从苗圃搬到车上,又从车上搬到这一个个或华丽或朴素的“盒子”里,为的,不就是这“一点儿活气儿”么?古人案头清供,是一拳石,一枝梅,在方寸之间寄托山林之思;我们今日,在这广厦万千的格子间里,供养上这一盆盆不言语的绿色,又何尝不是一种现代的、无奈的清供呢?供养的,是人对自然的一点眷恋,对僵直生活的一点柔软的抵抗。
归途上,天已昏昏黑了。渭河隐没在夜色里,再也看不见。我想起那些留下的绿植,它们将在那里,在日光灯下,在电话铃与键盘声里,静静地呼吸,生长。它们会记得苗圃里的风与真正的阳光么?大约是不会的。植物是最安于当下的。它们只会将那一点绿意,固执地、安静地,蔓延到这人的疆域里来,这就很好了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