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上给高新三路写字楼摆放绿植

车驶上高薪三路时,窗外的风景便与去咸阳那日迥然不同了。这里没有苍茫的古意,只有一种扑面而来的、锐利的崭新。阳光明晃晃地照着,那些林立着的写字楼,通体是蓝色的玻璃幕墙,像一块块巨大的、经过精心切割的蓝宝石,毫不客气地将天光云影收纳其中,又反射出冷冽而耀眼的光芒。我们的货车混入车流,周遭是此起彼伏的、略显焦躁的喇叭声,节奏快得让人心慌。
我们要去的,便是这其中一幢尤为挺拔的“蓝宝石”。旋转门无声地滑开,一股混合着空调冷气与地毯清洁剂的气味扑面而来。大堂挑空极高,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,光滑得能照见人影的地面,让人几乎不敢大步行走,生怕打破了这仪式般的肃静。光线是从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上洒下来的,华丽,却没什么温度。
今日带来的绿植,似乎也为了匹配这里的气质,少了些憨厚的绿萝,多了些线条冷峻的琴叶榕、鹤望兰,以及形态奇特的仙人柱。它们像是植物里的“精英”,各自有着清晰的轮廓和不容置疑的审美姿态。
我将一盆近人高的琴叶榕安置在休息区的角落。它宽大、厚实的叶片,像一把把沉默的小提琴,仿佛在等待着无形的弓弦。背后是巨大的蓝色玻璃窗,窗外是川流不息的高架桥。这植物就那么静静地站着,像一个沉思的哲学家,与窗外那个飞速流动的世界构成了一个奇异的对照——一个动,一个静;一个喧嚣,一个沉默;一个是由钢铁与速度组成的洪流,一个是由泥土与叶脉固守的孤岛。

摆放那些仙人柱时,感觉尤为特别。它们三三两两,被种在白色的鹅卵石里,身躯是嶙峋的绿,带着规整的棱角,尖刺根根分明,是一种冷静的防卫姿态。我把它们放在前台一侧那张极简主义风格的长桌上。它们与这环境融合得那样好,仿佛它们天生就是这现代设计的一部分,是另一种形态的金属或塑料装饰。只是,当我的指尖无意中触到那坚硬的刺,那一下微小的、清晰的痛感,才猛地提醒我,这毕竟是一个生命,它在用这种方式,确认着自己与周围那些真正无生命体之间的界限。
电梯里上上下下,遇到的都是衣着光鲜的男女。他们步履匆匆,眼神里装着思考与疲惫,很少有人会为我们和这些植物驻足。偶尔有一两位,会在与琴叶榕擦肩而过时,目光在那片浓绿上停留一瞬,那眼神里,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慕,旋即又被垂下眼帘看手机的动作所取代。

忙碌的间隙,我靠在那盆鹤望兰旁边喝水。它橙与紫交织的花苞,像一只只渴望飞向远方的鸟,却被永远地定格在了这枝头。我想起咸阳那个说“有点儿活气儿”的中年人。在这里,似乎没人会说出这样的话。这里的“活气儿”,是屏幕上的数字,是PPT里的图表,是永不停歇的键盘敲击声。而这些绿植,它们被需要,或许并非为了增添“活气儿”,而是为了完成一个关于“格调”与“环境心理学”的公式,是这精密运转的系统中的一个和谐音符。
结束工作,当我们推着空荡荡的推车离开时,回望那片蓝色的玻璃幕墙。夕阳正斜照在上面,燃起一片壮丽的金红。那些琴叶榕、鹤望兰与仙人柱,连同里面忙碌着的人们,都被收纳在这片巨大的、冰冷的金色之中了。
它们将在这里,呼吸着经过过滤的空气,沐浴着经过玻璃柔化的光线,度过它们的日与夜。它们不言不语,却仿佛在问:究竟是我们装扮了这人的森林,还是这人的森林,最终囚禁了我们这一抹,来自山野的、倔强的绿意呢?车开动了,我将这个问题,留给了身后那幢愈发璀璨的“蓝宝石”。





